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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我也是有猫的人了
吃了睡,睡了吃的日子持续整整三天。
当然,这睡字有歧义。
直到第四天清晨,白宇才在犄角旮旯翻出一包未拆封的便服穿上,真正神清气爽、老牛破车地从卧室走出来。
过去的72个小时里,房子的主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。白宇觉得他不回来也好,最好永远都别回来。这栋小楼里只要把灯一关,用霓虹灯光一照,人类体液留下的痕迹就会到处显现,告诉大家他们在哪些地方爱过,所以还是放把火烧了比较好。
继某首席哨兵炮制的盖浇娃娃菜方便面、盖浇番茄炒蛋方便面、盖浇虎皮尖椒方便面等盖浇方便面之后,白宇闻到佐料包的味道就舌头发苦。他打开冰箱柜门,里头的食材只剩寥寥无几,好在他看到一袋速冻馒头。取些碎肉,剁点辣椒混着炒,洒些调料起锅成馅,再把馒头煎得两面金黄,从中间切一刀开个口子,把馅填进去,就成了低配版的肉夹馍,聊胜于无。他偷吃一口,味道还算过得去。
朱一龙在客厅懵懂地冲豆浆,一会儿如坠云中轻飘飘,一会儿觉得脚踏黄土,心定定的,他从来没有这么抒情过,好像有了白宇,他就从一个老实人变成了诗人。只是看着白宇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,就想深情朗诵一句:春风十里,不如睡你。
好诗。
“龙哥,过来吃东西,在想什么呢?”白宇在饭桌前坐下招呼道。
朱一龙讷讷地走过去,顺手撸了一把几天没修剪的玫瑰花刺,答曰:“我在想,我也是有猫的人了。”
好诗。
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,朱一龙他变了。白宇默默唾弃他,见他嘴鼓成仓鼠似的边嚼边捣鼓手表,问道:“你在干嘛。”
朱一龙按下侧键发送信号:“通知海芋,也就是这房子的主人回来,我们该动身回国了。”
“哦,我一直没搞清楚,他是你安插在新亚军的卧底吗?”
“海芋跟老翟一样,都是媒介人,拥有分辨哨兵和向导适配性的能力。他是我安排在泰安郡的接应人,平时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在这里生活。”朱一龙说。
“经过这事儿,我们在泰安郡被列为头号通缉犯了吧,他有办法让我们安全离开吗?”白宇若有所思道,“也不知道余树英醒没醒...”
朱一龙放下食物,将白宇的手拢在手心:“小白,我答应你,回去就写报告,以后军队在审查过程中禁止使用Ψ物质。”
白宇知道朱一龙是认真的,但他不喜欢这种让步,对付向导使用Ψ物质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通识,朱一龙之所以要撤销这种惯例,不是因为打心眼里认同他所说的人道主义精神,而仅仅是因为爱。出于爱而作出让步的东西多了,久而久之这份感情的味道也会变质。他要保护龙哥,就要护住他龙哥原原本本最纯粹的样子。
“在彻底解决向导的疑难杂症之后再写吧。你知道我从这件事得到一个什么教训吗?”白宇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,吧唧亲了朱一龙一口,才说,“那就是老婆永远都是对的,你说是吧,老婆。”
这小孩怎么不需要给阳光就能自己灿烂起来。朱一龙幽幽地问:“…小白,腰还疼吗?”
白宇脸一黑,没好气地瞪他:“开电视。”
给点颜色开染坊这种病会传染,比如朱一龙现在就像院子里的向日葵,很灿烂。
白宇看不惯三维影像,就把电视机调低档次。晨间新闻用的是当地语言,他听不懂,朱一龙把语言频道选择为汉语,新闻标题黑体加粗尤为醒目——
「帝国联军袭击崖城,著名量子生物学家费伊·查谟失踪。」
他有点慌,在东戈壁时虽然也直接参与了混战,可是那时白宇仍旧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。因为龙哥跟帝国军有仇,所以我也跟帝国军有仇,他当时是这么想的。而今天崖城烽烟四起,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导火索,白宇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战争这么近过。
“穷奇坐不住了我能理解,但这生物学家是他们抓的吧?抓他做什么?”白宇指着电视屏幕里年近花甲的老学究问。
朱一龙把碗碟收拾好放到一边,皱眉说:“查谟博士专注于黑暗哨兵的研究,八年前发表过一篇有关黑暗哨兵基因序列的论文。”
“黑暗哨兵?”这个概念白宇是第一次听闻。
“就是不需要依靠向导控制情绪的哨兵,拥有四兽精神体的哨兵是迄今为止最接近黑暗哨兵的存在。”朱一龙解释道。
“那如果真有黑暗哨兵,他岂不是强无敌啦?”两个人精神再契合,也存在信息传递和解构的时间差。在双方脑力相当的情况下,黑暗哨兵赢面看起来更大。
朱一龙半搂着白宇给他揉肚子助消化,边点头说:“理论上是的,但是目前为止我们没有见过。”
“难道查谟博士找到了怎么批量生产黑暗哨兵的方法?”白宇眯着眼享受腹部按摩,尽管过程中要被吃点豆腐,他大人有大量,才不跟这只龙计较。
朱一龙失笑:“你以为是汽车工厂呢?他是发现了黑暗哨兵的基因排列有自我调节性。”
“自我调节?”
“就拿打麻将的公式来说,n*AAA+m*ABC+DD就胡了,其中nm可以为零。普通哨兵的基因就按照这套打法吃和碰,还需要向导来帮忙判定哪些多余的牌该丢掉。而黑暗哨兵,他还会杠,无需向导指导就能调整进化出新的打法。查谟博士在研究里提出一种大胆的假想,就是黑暗哨兵的基因跟其他人不同,某些碱基对具有重新自我组合排列的能力。“
就像游戏编程,老游戏编码灵活性差,经常写死,新游戏的编码大多数是活的,能大大减少服务器的压力和将来扩展的阻碍。白宇没忍住挤兑朱一龙说:“龙哥,看不出来你会打麻将,有机会咱得开桌PK一下。”
“行啊,就我们两个打,输一局脱一件。”朱一龙的声音充满磁性,极具攻击性和诱惑力地在白宇的下唇咬了一口。
妈妈,这里有人耍流氓!
“不过我喜欢。”白宇自言自语地笑,反叼住朱一龙的嘴唇,舌头相互胡搅蛮缠,亲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。
他用朱一龙的肩膀蹭掉嘴角的口水,突然想到一件事:“八年前就发表的论文,怎么现在才把博士劫走?”
“因为跟崖城签订协议的四个友邦都派遣了驻军驻守崖城,这次我们跟新亚军的冲突瞒不过帝国军的眼线,应龙失踪,朱雀跟中联军决裂,的确是他们偷袭崖城的最佳时期,恐怕我们的崖城守军损失惨重。”说着,朱一龙从架子上取下一张亚欧地图摊开,沿着疆土边境点出四个区域,分别是四支友军所属的国家,“大东军、崖城军、中联军、新亚军、马六甲联军五个点攻守兼备,能有效打破帝国军的战略部署,而且原本我和殷怀雀联手,在对战穷奇时优势显著,现在新亚军反而跟我们起了微妙的牵制作用,重回四兽鼎立的局势。“
白宇摸摸胡茬说:”我以前就觉得奇怪,四个友邦,数崖城版图最小,这么一个弹丸之地,居然能在各大势力的挤压之间安然存活,是不是有什么非保护它不可的理由?“
“崖城曾经是第三世界研究所的备用数据中心。”
“那它的正式数据中心在哪儿?”白宇问。
“在78.3°E,35.6°N,二十八年前被炸毁了。”
这坐标值怎么耳熟,白宇略微沉吟,嗯?那不是敦薨山吗?!他欲言又止正要说点什么,落地窗就和汽车的保险杠来了个亲密接触。这房子的建筑用料不简单,开车的心里没点数,“砰”的撞出巨响窗户玻璃居然没碎。
接着,三天来无家可归的房子主人蓬头垢面,好像大清早从哪个广场摇完回来似的,精神恍惚推门而入。他向朱一龙随便挥了个军礼,就进去厨房掀锅,探出头来问他们:“没吃的了?”
白宇站起身:“我再去倒腾点吧。”
朱一龙一把将人拽下来:“不用,橱柜里有泡面。”
“朱一龙你还有人性没有?你鸠占鹊巢把我赶出家门,现在叫我回来干活,连口饭都不给吃。”海芋假哭着控诉,“夫人,您要为小的做主。”
原本白宇心怀怜悯愧疚之心,一听这人大言不惭,遂露出春风般温暖的正宫牌笑容:“这几天委屈你了,海芋同志,厨房里有开水。”
三分钟后,朱一龙对吸溜着面条的部下诚挚地道歉说:“海芋,情况特殊,真是对不起了。”
海芋摆摆手:“如果情况不特殊,哪有我的戏份。你们什么时候走?”
“你有办法?”白宇喜形于色问道。
“当然。”海芋端起碗把汤水喝得一干二净,抹嘴说,“跟我来。”
书房里设暗道可能是亘古不变的桥段,这是白宇走进秘密通道后的唯一感想。楼梯是向下的,掘地不深,两侧每隔两米就装着绿色的指示灯,管道外设和铁皮墙很有些年代感。
他们来到一道铁闸前,海芋站在瞳孔扫描仪前,片刻后铁闸徐徐向两边拉开,一个空旷的密室就出现在门的后面。
“我的办公室。”海芋率先走了进去,指着房间正中央停泊着的飞行器说,“那是你们的座驾。”
白宇新奇地跑过去,他所见过的飞行器除了推进器和外形跟二十一世纪的有所不同,本质上跟客机没有区别,最多装几枚高射炮。但眼前的座驾却跟科幻电影里的无出其右,它的机身全黑如鱼雷,有八条金属臂搁在外头,看起来就像池田亮司的艺术品一样性冷感,这让他联想到传说中的深海怪物库拉肯。
“泰安郡还没有解除戒严吧,我们在天上会不会成活靶子?”白宇不放心地问。
“会,所以我们不走领空。”海芋在电脑前输入指令,支撑着飞行器的钢索“咔”的一声松开了连接,整个飞行器动了一下,稳稳地悬浮在地面之上。
“哇哦!”白宇惊叹地连拍三下手掌。
舱门开启,海芋跳进驾驶舱。朱一龙把白宇扶上去后,也跟着坐到他的身边帮他系安全带。
白宇趴在副驾的靠背上,脖子伸得长长的。
天花板缓缓而开,阳光从头顶泼洒下来,只听机械运作的响动,飞行器的手臂向机体回缩,机舱垂直上升到了地面。原来密室就建在院子草坪的下面,房子地处偏僻,方圆几里没有其他住户,推进器发出几声轰鸣,朝海岸线“嗖”的飞了出去。
边缘海平均水深不超过300米,黄海算半个内海,水深平均才八九十米,东海远阔,也不过200米,飞行器几乎是贴着海底潜行的,螺旋桨荡起浑浊的泥沙,机械臂如同八爪鱼的触手一般在水里划动,金属钳随时抓取随水流漂浮的障碍物。
白宇盯着窗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,这就是他期待老半天的深海旅行?印象中深邃纯净的海底到处可见钢筋废料,沉船也有,废弃的战舰居多。他注意到海底深处竟还有别的庞然大物,他用手掌刮掉呼吸喷在镜面结成白色雾气,才看清那是什么。
白宇的嘴又张成了“O”型:“你们还在水底建城市啊!?”
朱一龙看着动出残影来的小孩无奈笑道:“嗯,用高分子聚合材料打造的罩子隔离出一个适宜人类居住的空间,用于缓解居住地的拥挤问题。后来人口锐减,海底城市逐渐凋空了。”
“啧,看起来好阴森,适合发生灵异事件。”舱前略过的景色太过荒凉,白宇打了个寒颤,拉下遮光板再也不想看了。
海芋回头对两人说:“还有十五分钟到达东塔。”
朱一龙思虑再三,还是拉着白宇,脸色少有的凝重:“小白,我会跟司令部交涉,把你留在东塔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白宇一愣。
他其实很矛盾,理性告诉朱一龙,白宇作为白泽是为战而生,可是他的保护欲却不容许白宇遭遇一丝危险,即使是存在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也不可以:“穷奇很快会采取下一步行动,按照形势来看,我得赶去崖城一趟,战区很危险,你……”
白宇顷刻打断他:“龙哥,我是你的向导。军部千辛万苦把我挖出来,不是让我来过家家的,我得跟着你。”
“崖城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,等战况稳定你再来也行,现在我一个人就可以。”朱一龙心知肚明,白宇终有一天是要直面战火的,但他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。
“你一个人?那天如果不是穷奇打定主意炸毁整个基地,你受的就不止那所谓的「轻伤」了。我能从殷怀雀手里毫发无伤逃出来,你得相信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,也有能力保护你。”白宇不妥协地反驳道。
“小白,白泽的确很强,但是你的体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增强锻炼才能跟上哨兵的攻击节奏,现在的崖城还是太危险,你对地形也不熟悉,我真的一个人就可以迎战。”
“放你一个人好去打个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地回来是吧。朱一龙,”白宇第一次喊他的全名,语气夹带着火气,“我再说一遍,我是你的向导,不跟你并肩作战,难不成你让我留在家里看门吗?”
“对不起,小白,我不是那个意思...”朱一龙有时候真恨自己的嘴,明明也会说漂亮的场面话,怎么对着白宇时总弄巧成拙。
白宇白了朱一龙一眼,从鼻子里哼气,这事儿才算是翻篇。
“咳,打扰一下,到站了。”海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。
海岛地势颠簸,礁石遍布,在巨型珊瑚丛之间隐隐有扇圆形的闸门,门上烙着中联军的图腾。闸门发出一声闷响,徐徐开启。海芋操纵着飞行器到达下一道闸门前,待门关上,海水被抽个干净,第二道闸门才应声打开。
高雨儿站在门后等他们,眼里看不出悲喜。
白宇意外地迎上前去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少将,上校。”高雨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上校?”白宇惊奇地指着自己。
“你已经是少将的结合向导,当然是我们的上校了。”高雨儿耸耸肩膀,转向海芋问道,“这位是?”
“海芋,已经退役了。”朱一龙接道。
双方握了握手,高雨儿在前面引路边对白宇说:“友邦交流会捅了这么大篓子,调查和追责还在进行中,球球的军籍已经被除...我作为校方人员,只能尽力协助...“
“毕竟是骨肉至亲,殷怀雀不会让她有事的。”白宇心中也是五味杂陈。
闻言高雨儿一下子瞪大眼睛,眼里饱含震惊和失落,含糊嘟哝两句,便没再说话。
“余树英怎么样?”白宇问道。
“他醒来后一直在等你消息,昨晚随我军先头部队赶回去了。”高雨儿回答说,见白宇面露忧色,就安慰他说,“他精神图景修复个七八分,大东军也派出部队支援崖城,目前情形还算乐观。”
白宇没能一起去参加紧急作战会议,他半路就被军务处的小职员给接走,说是要进行向导素登记。朱一龙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儿,就让他去了。
才刚进医察院,就看到翟天临从拐角处走来。
“天临哥。”白宇挥手招呼道。
“看你气色不错,挺好。”翟天临对小职员说,“这是要做向导素登记吧,我带白宇去就行。”
“翟博士,这怎么好劳烦您呢。”小职员军衔低微,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。
翟天临爽快地说:“这有什么,我正好顺路。”
既然如此,小职员也不好再推辞,一通告谢便走了。
白宇被抽了两管血,其中一管血用来提取向导素。
两根密封试管就这样进了翟天临的口袋,只见正气凛然的学者老神在在地从内兜里掏出一根试管,把它放进读取机器,然后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,朝他做了一个动作:
“嘘。”
第十五章-战败的崖城 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