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巍澜】成圣1-3（续剧版镇魂）
「终于找到你了。」
他轻轻地将手中的物件拢入怀里，宽大的黑色袍袖遮去了微弱的暖色光芒。
黑暗中的火苗窜了窜，又重新静静地燃烧起来。
1
楚恕之在进门前特意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，春光正盛，日头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。
人活久了总会慢慢地从长久的经验里生出些神奇的第六感，比如看云卷云舒就能料定来日有雨，比如进出门槛就能感觉到有事发生。自从郭长城百年之后，他已经习惯代替他，每天第一个进入特调处，擦擦桌椅，煮上一壶水，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翠绿的茶叶浮上水面又沉下去。
可今天，热水才刚浇进茶壶，原本热气蒸腾的水面顷刻就结了一层细碎的薄冰。
楚恕之立刻站起身来，凛神屏息，目不斜视地盯着门口。
特调处的暖风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运作起来，一滴因压迫感冒出来的冷汗从他斑白的鬓角滴落，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深浓雾气中缓缓走来。
“大人...”
不多不少，六十年整。楚恕之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那些死去的老去的人，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沈巍点了点头，说道：“我不能久留，走吧。”
楚恕之郑而重之地拱手，转身带着沈巍大步走向特调处的实验室。
这间实验室扩建过，添置了许多科研器具，平日里被打扫得同无尘室似的。实验室的尽头是一扇铜色的金属门，六尺宽一丈高，正中央严严实实地上着一道锁，这道锁的锁孔很是奇特，乍看之下甚至想象不出能与之匹配的钥匙来。当年林静想过许多种方案，来保证门后房间的万无一失。
——「一道只有黑袍使才打得开的锁。」
獐狮在弥留之际将麻龟的手札递给林静，而后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。
苍白的指尖抚过锁身，仿佛只是「昆仑锁」三个字就能让躁动的心得到片刻慰藉。沈巍循着三十六柱，轻而易举地就解了秘钥，门向内里推开了，一股冻至极点的冷空气迎面扑来，几乎同时地，楚恕之的眉峰就凝结出洁白的霜粒。
沈巍快步走向房间正中央的冷冻舱，舱体是椭圆形的，成年男子等身大小，舱盖是透明的，里面躺着一具年轻的躯体。
眉眼如旧。
楚恕之按下冷冻舱口的红色开关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舱盖缓缓地掀了起来。
时间紧迫，他来不及再细看那人深陷的眼窝子，尽管他似乎能单单站在冷冻舱边上看个几千几百年。
沈巍拿出镇魂灯，右手运起黑能量，从镇魂灯中抽出一缕摇曳的火苗，那就像一颗金黄色的种子，有着某种灵性，像活的一样，纯粹、至善，暖得如同外头的太阳。小火苗闪烁了几下，被沈巍小心翼翼地捧着，放在安详平躺着的躯体的心脏处，徐徐融入。
沈巍站在原地等着，等着，直到原本苍白的面孔渐渐泛起生气，直到原本静止的胸腔再次起伏，他才颤抖着握住由于血气不畅而僵直的手指，也只是握了一下，就放开了。沈巍的嘴角绽出一个微笑，他终于不再是在地星来来回回往复寻找的游魂，他终于又是一个人了。
2
特调处的日常繁忙而有序，垒好装订的文件每天下午四点由新晋员工郭长青小同志送往海星鉴，往返一趟正好回到特调处下班锁门。除非发生特殊案件，否则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。他在锁门前都会向在实验室深处端坐着翻阅古籍的男人，不，这时候应该称之为顾问报备：“沈教授，我先走了，您早点休息。”尽管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喊人家教授。
这个名叫「沈巍」的顾问是三十三天前从相关部门调来的，他也并没有弄明白相关部门是哪个部门，只是处里的老前辈们比如楚恕之还有大庆处长都毕恭毕敬地喊「沈教授」，郭长青也就从善如流了。
沈巍朝小年轻点头致意，又继续把手头的书翻了一页。
冷冻舱里的人是饿得受不了醒过来的，万万没想到他的胃功能居然是事先恢复的那一个。他睁开眼的时候还觉得身子底下挺舒服，枕着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高级太空棉之类的被褥，肚子饿得咕咕叫，他左看右瞧发现身边有个怪好看的人，不对，好看的怪人盯着他，仿佛下一秒能把他盯出洞来。
“...云澜？”沈巍耗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扑上去，他喊了一声，声音鲠在喉头发不出来，见人没反应，又喊，“赵云澜？”
走调了，还贼难听。
赵云澜想撑起身体坐起来，却发现自己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，他心头一慌，完了我这是瘫了？
“你沉睡太久，身体机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。”沈巍稳住心神，才伸出手将人扶起来靠在怀里。
赵云澜觉得挨着一个大男人有点不自在，而且还被搂得死紧，他现在没本事挣脱，只好抬头问话：“谢谢...不过先生……贵姓啊？”
话音未落赵云澜就感觉到环着自己的人一僵，接着就撞进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里。然后他脑子里面就开始跑起了火车，用琼瑶式的小说来阐述这一幕再合适不过，温婉善良的女主角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主角，眼里包含深情和痛苦，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一句话，「你不记得我了？」
还好故事没有沿着他幻想的套路发展，那人往他的身后垫了两个靠枕，才伸出手来，说：“免贵..姓沈，沈巍...”
冰冷，是赵云澜碰到沈巍的手的第一个感觉。他刚才草草环顾四周，确认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冷冻舱里苏醒的，也就代表着他不知道被用什么黑科技给冻住了进入沉睡状态，醒过来后气血流动依旧缓慢会导致手脚冰冷，而沈巍的手居然比他的还冷。
“是特调处的顾问。”
赵云澜听见沈巍补充说道。
“沈巍...好名字。”总之，先根据以往的交际经验夸两句吧。赵云澜如是说。
这回，沈巍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失去了。该告诉他吗？然后呢？他在把冰锥刺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之前是没有想过两个兄弟之间有「然后」的，更遑论在虫洞里两个即将消散的精神体之间能有「然后」。那现在呢？地星与海星无需再抢夺资源，迎来真正的和平的现在，他们能有「然后」吗？
“赵云澜...”沈巍压下内心翻滚的痛苦，决定在黎明到来之后再通知大庆和楚恕之他们，私心地想要霸占难得的独处时间，“你还记得多少事？”
赵云澜歪头认真思考片刻，才答道：“我刚接任特调处长一周，跟海星鉴的高部长喝完酒，回家倒头大睡...我这宿醉也太不像话了吧，这是睡了几年？”
沈巍刚想接话就听到从赵云澜的肚子里传来不和谐的声音，当下哑然，他暗自责怪自己思虑不周，只顾着守在赵云澜身边，也没想到要准备好食物，立刻说道：“是我不周全，我现在就去外面给你买粥，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赵云澜一个“谢”字没出口，就被沈巍用冷冻舱边沿扣着的备用皮带给按在了原地。
？？？
合着我不是处长，是个随时会逃跑的犯人吧？
沈巍很快就回来了，他解开了赵云澜，重新给垫了枕头，才打开粥盖。山药和排骨炖制的香味霎时间溢满整个实验室，赵云澜恨不得把肉连着骨头囫囵吞下去，但如今的他连抬起一个手指头都费劲。
“我..我喂你”沈巍左手端着碗，右手拿着汤勺舀了一口清粥，放在嘴边吹了又吹，恨不得用嘴唇试好温度才递到赵云澜的嘴边。
赵云澜乐得让美人伺候，也不催他，真真是饭来张口。
他的脑子里像陀螺似的忙着呢，他才刚接任特调处一周，当时哪里来的什么顾问，他也确定不认识沈巍，也没有收到海星鉴要空降顾问的通知，那么惟一的答案就是他昏睡了一段时间，这段时间里为了保证特调处的正常运转，海星鉴对特调处做了安排，也许是代理处长业务水平一般，才会调派所谓的顾问来帮忙。
“看来我真的是不中用，刚到这里都还没发光发热呢就睡过去了，现任特调处处长是哪位？”赵云澜把嚼碎的山药咽下去，问道。
“是大庆。”沈巍答道。
“居然是那只死猫啊，难怪需要顾问来帮衬着了。”赵云澜心里有了底，也就专心致志地吃粥，不再多问。
然而他越是这样，沈巍越是如万蚁噬心。不问，无外乎两个原因，一个是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，是为徒劳；另一个是不信，与其问了还要猜，不如直接等大庆来了，自然就会有答案。「沈巍」二字对于赵云澜来说，不过是个陌生人。
一碗粥见了底，赵云澜也有了些许力气，“沈巍”，他顿了顿，只是说出这个名字，为什么打心眼里感受到一份悸动，他的狐疑只存在一瞬间，就立刻在脸上抹去痕迹，笑问道，“死猫这么久没见我，肯定想我了，我这手机也不知道扔哪儿了，你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呗？”
“……我没有手机”沈巍有点窘迫地回道。
这人什么年代的？我是穿越到一个没有手机的年代了吗？赵云澜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沈巍，直把人看得要无地自容，好像没有手机是多大的罪过似的。
“等你身体能走动了，我们一起去买。”买一样的。沈巍偷偷地想。
时针走过12，赵云澜好不容易醒来也不愿再睡，干脆撑着把手想下地。
沈巍立刻把他按了回去：“赵云澜，你干什么？！”
奶凶奶凶的。
赵云澜心里觉得好笑，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：“沈大顾问，我这不是趁着有精神，想复健复健嘛”
沈巍知道拗不过他，只好扶他起来，可赵云澜的脚刚碰到地面，就像面条似的软了下去，全靠沈巍撑着。尖锐的痛感从足弓筋骨直窜头顶，这是正常反应，却仍使赵云澜满头冷汗。还没学会站就先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。赵云澜认命地一手抓着舱沿，一手挂在沈巍的肩上，站立半分钟，休息十分钟，再重新站立，如此重复半个小时，才全身脱力躺了回去。
“……你别心急，这是实验室，没有专业的复健器械，还是等你情况稳定下来，我在陪你去医院，在专业的医生指导下恢复得比较快。”沈巍掏出手帕给赵云澜擦汗，额前鬓角，劲边耳后，无一不细致，就像做过无数次，理应如此一般。
赵云澜眼珠子咕噜一转，调笑问道：“沈顾问，结婚了吗？有女朋友吗？”
沈巍怔怔看着面前的人，对「沈顾问」三个字如同嚼蜡，一时竟忘了接话。
“哦，我看沈顾问你这样的青年才俊，还这么体贴细心，肯定很抢手吧”赵云澜等了半天，才听见沈巍淡淡地说：
“喊我沈巍，就好了。”
赵云澜笑笑没答应。
3
“老赵！”
赵云澜一宿睡不着，生物钟混乱正难受呢，怀里扑过来一只以吨位计算的黑猫还真有点吃力。
意识到主人呼吸紊乱吃不消，大庆忙幻化成人，哽咽道：“你终于舍得醒了。”
“死猫，我睡了多久”
“140年”
“啥？”赵云澜愣住了，这是什么剧本，睡美人？
“自从你注射了地星人的改良血清，你就基本上停止老化了。獐狮寄居在你的身体里，替你给赵局送终之后，也大限已至。在去世之前，他说你和沈教授都会回来的，让我们千万保存好你的肉身，林静就打造了冷冻室，把你的躯体保存起来。”
“等等！”赵云澜可以说整个人处于懵圈状态，信息量太大无从下手寻找线头，“我注射了地星人的血清？这不就等于我是半个地星人了吗，我岂不是也有异能。獐狮是谁，沈教授……为什么喊他教授啊？他不是顾问吗？”
大庆的思路被截断，也轻易跟着主人懵圈。他看看赵云澜，又看向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沈巍：“沈教授……老赵这是……？”
只见沈巍沉重地点头：“他失忆了。”
“我去！这得科普到猴年马月啊？！”
“科普不是当务之急，学习历史从来都是可以慢悠悠进行的事儿。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，特调处本来是一个抓捕私逃到海星的地星人的机构，现在我自己都成了地星人，还抓个屁。既然局势已经改变，我就得仔细了解地星跟海星之间的运作关系了。”赵云澜招呼道，“死猫，去拿我放在柜子里的香来，我把黑袍使请上来问个明白。”
“啊？！”
大庆习惯性地看向沈巍，还没来得及回答，就听沈巍抢道：
“世上已经再无黑袍使。”
赵云澜花两秒钟消化掉这个信息：“也就是说140年后的现在是个地星人和海星人和平相处和谐发展的年代。”
那他还着急什么呢，他晃悠悠地躺回内舱，懒散地对大庆说：“给我安排到龙城医院去做复健，记得选个手法好的医师，最重要的是漂亮...”
“我已经安排好了。”沈巍几乎是立刻接话。
得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赵云澜翻了个大白眼，无奈之下只得接受来自于美人的强硬。
沈巍照例投食后，叫大庆安排好车，直接把赵云澜打横抱起来带走，楚恕之这两天出外勤，得到消息说赵云澜醒了，急匆匆地赶回来连人影都没见着一个。
趁着沈巍去办理住院手续的档口，赵云澜连忙见缝插针地问大庆：“这沈巍跟我到底什么关系……我亲爹对我都没那么上心”
“你们一晚上都在干嘛呢？沈教授居然都没跟你说吗，你们是很好的朋友，是比兄弟还要亲近的兄弟啊”大庆思忖，兴许是赵云澜把一切都忘了，伤了沈巍的心吧，不然从他们再次相逢到现在，沈巍连笑都没有笑过。
有了大庆信誓旦旦的说辞，赵云澜便把沈巍归属到了「可信」这个分类当中，再者从沈巍看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，只是他暂且没有办法理解那样的情绪，只好干脆不作回应。
沈巍回到病房的时候还顺便把医生给带了过来，居然是个大老爷儿们，差评！
赵云澜下意识地摸摸口袋，没摸到棒棒糖，气呼呼地往枕头上一靠，不说话了。
这小脾气闹的，在沈巍眼里就是可爱。他心领神会地从行李包里掏出棒棒糖，撕去糖纸之后递过去。
“……体贴如沈教授啊，谢啦”赵云澜满意地接过糖，调皮地朝人眨了眨眼，英俊又风流，要是换成小姑娘，估计得被电个七荤八素的。
沈巍仔细记下医嘱，开始收拾行李包里的衣物、生活用品，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棒棒糖，把床头柜塞得满满当当。
赵云澜瞥了一眼，还真如大庆所说，比兄弟还要亲近。沈巍带来的行李包里全是他爱用爱穿爱吃的，而那些东西，在以前都是放在他家里的。140年后他居然还记得，他所用所穿的牌子型号。
别说他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，看得通透，就是石缝里蹦出来的石头人也该猜得到沈巍的心思。
但问题就出在这里，失去记忆的他没法以同等的感情回报，而且他应该是由于被某种黑能量影响才会沉睡这么久，那些记忆也很有可能找不回来了，从别人口中听故事和亲身经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，没了固有经历，自然不会产生相应的情感。那，让沈巍守着这么一个空有他的好朋友皮相的躯壳，也太不公平。
赵云澜肠子里九拐十八弯的，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，视线跟随着沈巍转来转去。沈巍被盯久了，耳尖有些不受控地泛起红来。
“下午3点半开始第一个疗程的复健，我陪你去吧。”
“特调处再闲也不至于让沈教授这样旷工吧，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，你就不用陪我了。”赵云澜把双手垫在脑后，随意说道。
这是……逐客？沈巍脸色一白，手指握成拳，指甲几乎刺进掌心：“…你这两天站都站不稳，等你，等你能走了，我再回特调处也不迟。”
“也行啊。”赵云澜状似轻松地咬碎糖粒，棍子一丢，闭上了眼：“我倒倒时差，你到点了喊我”
沈巍站在床边动也不动，直到床上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，才挪了过去。千万年来他的意志力无比坚定，因为他很清楚他要做些什么，为了达到目的，他可以步步为营，直到成功。如今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万念俱灰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过来，也许就只是为了把赵云澜的魂魄从镇魂灯中抽离，好让他不再承受灼烧之苦。
他忘了也好，现在的地星和海星还会有什么能陷他于危难当中呢，安稳地过一辈子不是也很好，何须执着于曾经的记忆。陪在他的身边也好，远远地窥探也罢，只要他快乐，就足够了。
可是他又好像不甘心，明明患难与共经历了那么多，一万年的执念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。
沈巍觉得自己就像一颗重力平衡炸弹，平衡珠颤颤巍巍，随时可能倾斜。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贴近赵云澜的下唇，把沾在上面的糖屑刮了下来，随即转过身，迅速把它舔去。还没指甲尖大的糖屑其实很难尝出味道，他用舌面蹭了两下，从血液的深处升起了一阵诡异的满足。
TBC
